-转自西部墨学院如果我们把各家学派的宗师或大师奉为圣人,则儒家的孔子、孟子、朱熹、王阳明是圣人,道家的老子、庄子是圣人,法家的韩非,阴阳家邹衍也可算是圣人。照此算,墨家的墨子自然也算圣人,但也仅仅只是众多圣人中的一个而已。在当代阅读者群体中,孔子、王阳明、老子、庄子都有大批的拥趸,甚至连曾国藩这种专制王朝下的“忠臣”也有大批粉丝,其中还不乏一些名流。我们到书店看看,或者去图书馆看看就会发现,如今大行其道的仍是儒道佛熬的鸡汤,像墨子这样的圣人,依然门庭冷落。人们提起墨家,总觉得它太过理想,不切实际,或者仅仅看做面目黧黑的庄稼人的“乌托邦”,也因此,爱好墨家好像显得不够有文化品位。照这些人的成见,深刻影响西方数千年的耶稣的岂不是更不切实际的“乌托邦”?要品味,还得儒释道啊。我们能在儒释道,特别是道家佛家的典籍中寻得无数的心灵鸡汤和成功学的“法宝”,但似乎也仅仅如此。儒家的道德情操论绝对是出神入化,但几千年来没几个人做得到,也就略等于放空炮;道家的谈玄论道绝对是会当凌绝顶,但夸夸其谈的卫道士却常常为几两碎银锱铢必较,而且“画鬼容易画人难”,玄之又玄的“道”,谁都可以大放厥词而难以实证;佛家总说四大皆空,但又离不开这物欲横流的人间,虽然得道高僧也不少,但得道也是自身得道,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实在没多大关系。这三派,清高是清高,通透是通透,有品也是真有品,但都具有根深蒂固的依附性。他们大多是“学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”,少数能真正知行合一的,也总是离不开人民大众的供养。个别心气高傲,不愿向权贵低头的,也仅仅能洁身自好而已,在政治高压之下,甚至洁身自好也不成。就拿大儒王阳明来说吧。这位心学大师集立功、立德、立言于一体,从世俗角度看,他成功确实令人艳羡。光看他的“致良知”思想,你会觉得他简直是现代人权大师。可是他一生的功业又如何呢?“致良知”背后还不是儒家那套道德情操论,话说得震古烁今,仿佛人人都能成为尧舜禹式的圣人。可是思想上顶天立地的王阳明,还不是大明皇帝的一个忠实奴仆。当皇帝和身边的权臣要拿捏他的时候,他就只能寄希望于“圣上明鉴”,不得已也只能逆来顺受。而且其学说的发扬光大还得益于对朝廷的依附。当然了,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局限,而是整个时代的局限。儒释道莫不如此。而在思想上,心学这玩意儿,本质上就一剂心灵鸡汤,虽然也有哲学根底,但这根底又太浅,始终囿于经验范畴,达不到理性主义的高度。这也不是王阳明一个人的问题,整个儒家都有这个问题。在此道佛两家也好不到哪里去。儒释道都讲人生境界,而我是最反感此说的,一部《庄子》就是一部极富想象力的文学作品,偏偏一些读者拿它当人生宝典阅读。庄子是一等一的修辞高手不假,但中国还缺想象力的文学吗?从汉赋到唐诗宋词到明清小说,中国文化最不缺的就是超离现实的想象力文学。中国文化最缺的是求真务实。看到今人还如此推崇儒释道而漠视墨家,我就为墨子抱不平。圣人不是儒释道的专属,诸子百家中,如果墨子都不算圣人的话,没有哪个学派的创始人或大师有资格称为圣人。在我看来,当前影响力最大的儒释道的大师们,在墨子面前都相形见绌。论为民请命,积极为社会的正义奔走呼号,诸子百家有谁比墨家做得更好?儒家向来以帝王师自居,但又总是被帝王玩弄于股掌之中;道家本性喜好高谈阔论,就更不能指望它做实事;佛家则几乎完全视世俗为虚妄。就政治而言,我以为儒道的政治思想都没有抓住本质,什么仁义道德、无为而治,这些都不得要领,它们如果还有点价值的话,那也只是细微末节上的价值。两千多年来都在此纠结,难怪政治的进步微乎其微。政治的本质是对正义的追求和实践,这正义不是虚头巴脑的东西,而是一个人、一个家庭、一个团体和一个国家的核心利益所在。儒家的义利之辨常常将义与利割裂开来,实在是极其肤浅幼稚又误导人的思想。对此,墨家看得最透,他们始终视义与利为一体,因此墨家所为,也就避免了多少伪道德主义。墨家不仅看得最透,也最有骨气。当诸子百家都想着替民做主时,墨家首先萌发了“由民作主”的思想并将其组织化,虽未达到民主高度,但它是传统思想中离民主最近的学说。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,墨家若得到赓续和发展,那我绝对相信今天的中华文明必定是引领世界的文明典范。就对贡献而言,墨家在科学、逻辑学、发明等方面的成就,儒释道三家加起来都不如墨家。就人格而言,墨子之伟大,是儒道两家的宗师都高山仰止的。单看思想学说,虽然难分高下,但我认为这恰恰是其最被低估的地方,且不说兼爱、非攻、尚且、节用、贵义等核心思想的现实意义,就是其宗教思想,在我看来也比儒释道有生命力。有人说墨子思想不切实际,在我看来这不是愚蠢,而是对墨家思想的诋毁。在诸子百家争鸣时代,“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”,墨家丝毫不逊于其时显学儒家。杨朱学派强调贵己,“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”,自然难以组织起来,因此其消亡就具有内在的必然性,但墨家是组织起来的,在当时赢得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,而且在阻止非攻、学术研究和科学发明等诸多方面都成就斐然,怎么能说墨家不切实际呢?分明是最切实际的嘛。墨家压根儿不是没有文化品味,而是他们抱着“兴天下之利,除天下之弊”的宗旨,哪里有心思搞那些华丽的装饰,他们不是不能,是根本不屑于那些繁文缛节。至于人生境界这种东西,根本就没什么好争辩的,因为争论起来不外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,而于事实好无助益。非要说,墨子以苦为乐,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,这境界能差到哪儿去呢?原始墨家消亡的原因,在我看来,根本不是因为不切实际或不符合历史发展,而主要在于三点:一是统治者有意无意的压制;二是专制下国民心智倒退对墨家的不解或误解,三是墨家在外部极不利情况下自身也缺乏中兴人物。令人痛心的是,直到今天,墨家还是不够受重视。儒释道都有大批徒子徒孙,墨家却依然显得不温不火。墨子就是一面镜子,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自身的一些弱点。墨子是第一等的思想家,更是第一等的实干家,论知行合一,在浩瀚的历史上,有几人达到他的高度呢?一个人可以在阅读儒释道的过程中保持某种内在的优越感,但阅读《墨子》却很难给你内在的优越感,相反,将墨家读进心里的人,都不免会产生一种愧疚感,因为墨家的理念如此值得追求,墨家的榜样是如此伟大,而我们这些平凡的读者又是如此凡庸,实在愧对了这些老祖宗。就此而言,我们身上也都存在不可饶恕的原罪,我们应该时常忏悔,像基督徒那样向我们最好的列祖列宗忏悔。我们意志太薄弱,私欲太重,目光太短浅,又太自以为是。总之,我们都是不肖子孙,我们对不起墨子这位中华第一等圣人,他为中华民族做出了最好的表率,可我们却没有跟上他前进的步伐。倘若对不起还不敬乃至轻蔑这位圣人,那他在社会受到的一切不义都是咎由自取而毫不值得同情。





